北京,冬日。北風裹挾著59年一遇的大雪把整座京城沉浸在刺骨的嚴寒中。此時,北六環外鳳凰嶺腳下一個簡陋的農家四合院里,5個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正緊張地在電腦鍵盤上敲敲打打。偶爾哈哈氣、跺跺腳。畢竟堂屋里的暖氣實在是少得可憐。他們就是以石嫣為首的“小毛驢”農場團隊。
石嫣已記不清自己接受過多少次采訪。自從去年這位中國人民大學的女博士開始把自己在美國學得的先進經驗應用在一個叫“小毛驢”的農場上,她就成為了媒體熱衷追逐的采訪對象。
過去的一年
2009年,石嫣的生活是和“小毛驢”農場連在一起的。 位于鳳凰嶺的“小毛驢”農場原本是中國人民大學的有機農業示范教育基地。在導師的支持下,石嫣開辟了20畝耕地作為實踐“社區支持農業”(簡稱CSA)的實驗室。
你愿意在播種之前就先付一年菜錢么?這種源于瑞士和日本的農業生產模式要求農民在每個種植季節之初,就與消費者簽訂一份購買協議,消費者把本年度購買農產品的錢先期支付給農民,農民則承諾不使用化肥和噴灑農藥。最終,農民擺脫食品公司的盤剝收獲了較多的收益,消費者吃上了生態有機種植的健康農產品,土地也因為沒用化肥而涵養了地力。
在“小毛驢”農場的第一季,石嫣的客戶有兩類:一種叫普通份額,每周農場將剛摘下的有機蔬菜給訂戶送貨上門,種類和數量由農場根據當季種植情況搭配;另一種叫勞動份額,客戶每家在農場中租有30平方米的土地,周末他們到自己的土地上耕種,順便摘取自己的勞動果實。
這一年,有54戶北京市民成為“小毛驢”第一季的會員。石嫣和她的團隊在20周內一共為他們種植并配送了15000斤新鮮的有機蔬菜,完成了合同里的份額要求。在新的一年里,面對更多市民申請加入,石嫣準備把原來的20畝耕地擴大為200畝。
被一個電話改變的人生
石嫣剛從美國歸來那段時間,在中國農業大學一個博士論壇上介紹自己的澆水、施肥、開拖拉機的“留學”經歷時,不少同專業的博士都表示欽佩和羨慕。因為在中國,大多數農學專業的學子們的研究學習并不需要像中學教科書里的袁隆平那樣終日待在土地上。
去年暑期,石嫣參加“首都高校博士生掛職實踐”去重慶江津調研時,發現同行的博士們一路上都在談論畢業之后自己的去向,比較到底哪個職業和單位工資高、待遇好,和自己已沒有多少共同語言。
2006年大學畢業的時候,石嫣被保送到了中國人民大學農業和農村發展學院讀研究生。已在河北農業大學學了四年農林經濟專業的她,因為“農林經濟屬于經管專業”的緣故,直到畢業也沒有真正接觸過農村。
石嫣坦言,那時候自己對未來的想法“很主流”,畢業后要么去當公務員,要么去企業賺大錢。這也是多數學長和同窗選擇的道路。但一個意外的電話,卻把這條在父母朋友眼中理所當然的道路擰了一個彎。
電話是學院的周立副教授打給溫鐵軍院長的秘書的。剛剛從美國考察“社區支持農業”回來的周教授急著向溫院長匯報一個尚在意向階段的項目──美國農業政策與貿易研究所同意接受一名愿意去當地農場蹲點半年的學生系統學習美國在CSA方面的經驗。周教授犯愁的是去哪找這個真正愿意去地里澆水施肥種菜的學生。
恰巧,獲得直博資格,沒有論文壓力的石嫣此時正代替那位請了病假的秘書在學院幫忙處理一些日常事務性工作。保研、直博,20多年沿著一個人生軌跡在走的石嫣正有些茫然,“即將讀博士的自己到底以后要做什么”。需要“好好想一想”的她立即向電話那頭周老師申請了這個項目。
雖然從來沒有考過托福和GRE,雖然父母對這趟可能的美國之行只是務農持保留意見,雖然美國方面一再告知“刮風下雨”也要在地里干活的艱難,這位即將26歲的文靜女孩已經敏感地覺察到,“這或許是給自己一個嶄新人生的機會。”
去美國插隊
2008年4月,石嫣來到了美國中部明尼蘇達州的一家農場。溫鐵軍把石嫣的這段美國行取名叫“洋插隊”,“當年我們土插隊能挺過來,我也相信她能堅持下來”。
農場的工作強度超乎石嫣的想象。每天早上八點,農場經理就會給石嫣準備一張清單,告訴她今天該做什么。只有中午十二點,農場的鐘聲響了,才能吃飯休息。中午一點又要匆匆開始工作,直到下午五點半。在第一周里,她學習了從溫室種植到室外種植,從澆水、移植、耕地、播種到自己制作耕作用的小機械、開拖拉機。回國之后,同學們都對她會開拖拉機的技能贊嘆不已。
但勞動中的苦和累,與異鄉的寂寞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難熬的是第一個月,工作、睡覺、再工作、再睡覺,每天兩點一線的生活,讓在繁華的北京生活慣了的石嫣,只能靠迎著大風在明尼蘇達州廣袤的平原上騎著自行車狂奔來舒緩心中的壓抑和愁悶。
三四個月之后的一個周末,農場經理夫婦開車帶著石嫣去周圍的城鎮散心。石嫣發現自己不再習慣城里人和人面對面走過也不打招呼的狀態,盡管這也是自己過去生活方式的一部分。“在農場,不管來了什么人都是覺得特別親熱的。”在城市里的迷失感,讓石嫣認為自己的性格“或許還是適合呆在土地上。”
在逐漸找到另一個自己的同時,石嫣收獲了對CSA更多的理解。不再只是恢復耕地的地力和提供健康的食品,重要的是縮短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讓一個社區充滿活力。“這是在只需要一個人開著飛機噴灑農藥的美國傳統農業模式中無法實現的,因為那么大片地一兩個人就夠了。”她在博客里寫道,“人的墮落就像物品的腐敗:物品腐敗了,只要埋進土里,就可以分解出干凈的植物養料;人也是如此,如果墮落了,只要接近泥土,就可以成為清潔而健康的人。”
CSA的悄然興起
回國之后是關于“小毛驢”農場的故事,這已為人所知。
撲面而來的,首先往往是質疑,CSA的有機農產品的高價格會不會讓中國老百姓望而卻步?中國有多少消費者能接受先付錢、還要和生產者共擔風險的消費模式?如果根本就是高收入者的奢侈品,那有沒有推廣的必要?即使類似小農生產的CSA得到推廣,會不會因為沒有化肥,而影響產量……
石嫣曾擔心,如果自己失敗了怎么辦?“面帶微笑地接受一切,勇往直前地做自己想做的一切。”石嫣在博客里寫道:“除了聯絡、種植、安排實習生,還要安排學校的事情,有幾天每天都要往返于人民大學和農場之間,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已經相當于我回一趟保定的家了;有幾天每天都要出去到成員家簽協議、收費,為了能提前熟悉配送路線,常常晚上十一點才能回到農場,帶著一身疲憊。”
幸好“小毛驢”第一季的成果,讓她心里踏實了不少。54戶“第一季”會員,有45戶愿意續約,還有近200戶的新會員申請加入。“可以把農場的200畝地全部利用起來了。”
隨著在媒體上頻頻曝光帶來的影響力,“小毛驢”儼然成了中國CSA農業模式的代表。1月8日,在“小毛驢”的倡議下,北京、河南、重慶的9家農莊結成了“市民農業CSA聯盟”,相互監督和給予技術支持。
事實上,“社區支持農業”在全國許多地方都已悄然展開實踐。
34歲的青島骨科醫生胡海升在媒體上看到了關于“小毛驢”的報道,去年也在嶗山腳下承包了10畝地,并取名“老黃牛”農場,準備也做一個快樂的農場主,種植無農藥的綠色蔬菜,直接供給市區家庭。
“經營一個農場,前三年在經濟上會艱難一些。但如果你把它當作一生的事業,三五年又是極短的時間了。”在石嫣看來,CSA的推廣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整個食品安全狀況要得到好轉,沒有政府政策的推動終究是不行的。”
原文鏈接:石嫣:鄉下種菜的女博士
(編輯 陳慧茹)